尺素
“介意我抽支烟吗?”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嗓音沙哑异常,面上布着俊秀的容貌掩不住的疲倦。
他看起来有些坐立不安。
我腾出敲键盘的一只手从茶几下拿出了从来没有用过的烟灰缸:“您自便。”
他点了烟,情绪稍有缓和,但视线仍旧紧紧贴在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
这不禁使我生出些微的兴趣,好奇他遗失的是何等重要的数据,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恢复。
毕竟我收费的标准可不低。
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花不菲的酬金找我只为修复一项数据。
很快我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但同时更大的疑惑溢上我的脑门。
因为他花高价请我修复的数据,不是什么重要学术研究,也不是什么高等商业机密,只是一些普通的微信聊天截图。
我略带疑惑地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他扫了一眼,又将电脑接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如释重负地道了谢:“尾款我会如数打进您的银行账户。”
“冒昧问一句,请问这是……?”我最终还是忍不住疑问开了口。
他轻声笑了笑,坚挺的五官覆上了柔和的神情,眸光中也染上了几丝显而易见的宠溺:“是我和爱人的聊天记录。”
“过几天是他的生日,每年我都会印一本相册当做礼物,不巧我手机前段时间摔坏了,电脑里是仅存的备份。”
结果又不小心中了病毒,最后只能找我修复。
他拿起手机向我展示了他的锁屏,是个五官精致的男人,正眯着眼睛笑对镜头,看面相十分温柔和煦,偏生剃了个与气质极不相符的光头。
他收回手机,靠在沙发靠背上又点了支烟,我隔着迷蒙的烟雾看不真切,但却莫名其妙地觉得他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听个故事吗?”他沉着声音问。
在和江柏青成为同桌前,傅垣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多话。
在和江柏青成为同桌后,傅垣从来都没想过原来自己也可以有这么多话。
“江柏青这个话唠简直治好了你的自闭症。”同组的组员这么说。
“是吗?”傅垣撑着下巴看着身侧空无一人的座位,淡声反问。
江柏青请了病假,傅垣几乎整个上午没开口说过话。
邻近的座椅空空荡荡,连带着傅垣觉得自己身上好似有什么部位也缺了一块。
课间少了江柏青的喋喋不休,傅垣反倒有些不太习惯,尝试着翻了几页书发现自己看不下去,最后他揉了揉眉心认命地趴下去补觉。
身侧的座椅被拉开,傅垣察觉有人坐了下来,他不以为意,以为是其他人来找他们组员聊天。
直到后桌惊讶地问了一句:“江柏青你怎么来了?”
江柏青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又指了指趴着的傅垣:“小声点,我同桌在睡觉。”
随后他又压着声音胡扯:“我当然是来听课的啦,像我这种积极进取的好学生,身残志坚坚持带病上课。”
傅垣惊诧地直起身来看他,对上江柏青带着笑意的眼。
“你醒啦?”他凑到傅垣的面前,“我发现你很表里不一诶同桌,平常嫌我吵和我说你要学习,现在我不在了你又背着我偷偷补觉。”
傅垣没接江柏青的话,他的注意力在江柏青的手背上。
上面贴着打完吊瓶留下的输液贴。
“你不好好在家休息来学校干什么?”傅垣皱起眉问他。
江柏青又往前凑了凑,轻声说:“我想我的同桌了。”
傅垣被他呼了一脸热气,有些别扭地偏开头:“你的同桌不想你。”
江柏青把贴了输液贴的手伸到他眼前:“同桌,你好绝情,我打针这么难受还回来陪你。”
傅垣拉过他的手,一把撕掉输液贴:“你留着它回来就是为了给我看的吗?”血早就止了。
“是啊,”江柏青干脆利落地认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心疼我吗?”
傅垣不答话,指间还抓着江柏青输了液的手,很凉。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的正常反应应该是放开江柏青的手,但却鬼使神差地松不开劲。
江柏青似乎也没有要把手收回去的打算,他屈指在傅垣的掌心勾了勾:“你手好暖。”
傅垣霎时间觉得自己有点不妙。
“你们两个不要gay里gay气的。”后桌适时插嘴。
傅垣很给面子地撒了手,拧开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好渴。
“你们那个时候就已经互相喜欢了吗?”我起身给他倒了杯水。
傅垣把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接过水喝了一口:“大概是有些想法,但还没能意识到。”
“那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我接着追问,“同桌做久了突然开窍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后来被老师调开了,因为话太多。”
“我让你和江柏青做同桌是觉得你可以带着他少讲点话,”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地指了指傅垣,“你倒好,没影响到他反而还被他同化了啊。”
江柏青可怜巴巴地望着班主任:“我下次不找傅垣讲话了,您不要再给我换同桌了。”反正我坐哪里都能讲的。
“那不行,”班主任坚决不松口,“你的保证没点效力。”
最终江柏青荣获全班有史以来第一个坐落于角落的宝座,远离众人独立于世,语文老师甚至用毛笔给他题了字。
——归角落居。
江柏青还颇为闲情雅致地在座位周围立了五支笔。
此后所有人路过江柏青的座位时都会毕恭毕敬地朝他作个揖然后尊称一声“五笔先生。”
傅垣换回了以前的同桌,接着他每天说出口的字数屈指可数,而江柏青则练就了高超的传纸条技术。
两个人每天靠着“鸿雁传书”交流。
傅垣语文不好,不大敢在语文课上造次,因此语文课是他们除了班主任的课以外为数不多安分守己的课程。
今天的语文课讲的是诗词赏析,晏殊的《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念出翻译:“意思是想要给我的心上人寄一封信,但是高山连绵,碧水无尽,又不知道我的心上人在何处。”
傅垣撑着头在课本上做笔记,有纸团从后方飞来,准确无误地砸到他的书桌上。
他没有回头,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傅垣拆开纸团,上面是江柏青工整隽秀的字迹。
——时传尺素,以寄相思。
“这个白表得还挺别致的。”我打趣。
“他一直都很别具一格,”傅垣笑了笑,“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那年他生日我把所有纸条都收集起来做成了相册送给他。”
“从那以后每年都有这个惯例。”
“毕业后没有传纸条的机会,我们就在家门口挂了个留言板,只是工作太忙,一年下来贴的便利贴攒不齐一本相册,于是我就把聊天记录打印下来。”
他面上带了惹人悲悯的怀念之色,又不禁令我再生疑惑,但我没有多问。
叙述完毕后他沉默许久,之后起身准备告别:“总之,非常感谢您能帮我修复这些记录。”
我把他送到门口:“不客气,祝你们百年好合。”
“谢谢,”他拎着电脑包冲我点头示意,“祝您和您的爱人也是。”
解决完这笔单子我在家里颓唐了几天,这天傍晚睡醒望着窗外绚烂的晚霞莫名觉得内心惘然。
我在花店买了束花,打算去公墓看一眼。
门卫叮嘱我尽快下来,他们马上就要关门了。
“我就上去看两眼。”我说。
“还有一位先生已经在上面待了一下午了,如果您看见他的话麻烦替我们告知一声。”
我一路顺着台阶往上走,直到我在熟悉的位置停下时也没看见人影。
看来一会只能让门卫自己上来喊人了。
我把花在面前的墓碑放下,又从口袋里掏出烟和火机,点燃一支放在碑前。
我沉默地看着火星一寸一寸往烟蒂的方向挪移,周遭很安静,依稀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喀嚓”声。
我循着声音朝前望去,意外地发现这个背影有些熟悉。
他单膝跪在墓碑前,发出响声的是他手上的打火机,手中的物件随着那一声声的“喀嚓”被点燃,面前的火光映亮了碑上的名字。
——江柏青。
“生日快乐。”我隐约听见他低声说。
我有些惊诧,但也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想法,起身准备离开。
站起身后我看清了他手中燃烧的物品,前不久我才在电脑屏幕上见到过。
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了。
他在寄相思。
文/三十二
算是有感而发的一个随手小产物,随便看看
我手机里就存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聊天截图,所以看到这张图的时候感触很深
有些朋友可能现在很少联系,但是翻记录的时候还是能够回想起当时和他们聊天的心境
留下这些记录不仅仅是为了记住几句对话,更是为了留念我们曾经惺惺相惜的过往
纵使天各一方,纵使鱼沉雁杳,爱在回忆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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